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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我回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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廣明宮盛夏的寢殿正中擱著個金絲楠雕花的木架,木架上面架著一個巨大的青花瓷敞口盆,還鑲著金邊兒。

敞口盆裏裝滿的冰塊已經融化了大半,銅制的風輪在一旁幽幽地轉著,發出輕微的“吱嘎”聲響,將冷氣送到這寢殿內的每一個角落。

醜時都已經過了,暑意一點點散進這個煩悶的夏夜裏。

消失不見。

李遇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冷。

他的手指尖有些發木,就像是被凍僵了。

剛才白鷗擡手彈過他的額頭,他微微地偏頭想躲——

總是太害怕了。

他深怕白鷗的指尖劃過他額頭的那一剎那,是沒有任何觸感的。

幸好幸好……

那觸感真實,和從前一模一樣。

一點都沒變。

白鷗說李遇瘦了,那聲音喑啞低沈,還有點顫抖。

李遇仰頭望著白鷗,伸手輕覆上白鷗的左頰,指尖的麻木像一道閃電,瞬間過遍他的全身。

“你也瘦了。”

怎麽瘦了這麽多啊……

他聲音裏的顫抖,比白鷗要明顯得多。

不止是瘦了,還曬黑了。

白鷗本就不像李遇自己,白得幾乎透明,這兩個月走下來,略微帶了點蜜色的肌膚都曬成了小麥色,看著更瘦了。

本來七、八日的路程,他日夜兼程,只跑了三天四夜,路過驛站就用臨安府尹的文書開道,換上一匹精神飽滿的快馬,裝滿馬鞍上掛著的羊皮水袋,和一小袋幹糧。

幾乎沒有休息。

他風塵仆仆,他披星戴月。

他歸心似箭。

他下顎的胡茬就戳在李遇的掌心裏,眼底的烏青也紮進李遇眼睛裏。

這麽折騰還能不憔悴的,只怕是神仙。

於是李遇眼淚便隨著話音一道撲撲簌簌地落了下來。

他松開手,手指戰戰兢兢地觸碰著白鷗皸裂起皮,還帶著幹涸血跡的下唇,抖得厲害。

“疼不疼啊?”他嚅囁哽咽。

白鷗搖搖頭,拽住李遇的腕子,讓對方的手離開他略微刺痛的下唇。

倒不是李遇弄疼了他,他還不至於那麽嬌氣。

只是也許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傷口就這麽敞開,給一個自己很在乎的人看。

他從前沒有過什麽在乎的人,大概是從這時開始明白,為什麽李遇有事總要瞞著蘇嬤嬤——

因為看著對方擔心難過的樣子,遠遠比自己那點傷……

痛多了。

他拽著李遇腕子的那只手突然發力,一把將人拽進了自己懷裏。

於是那個隱忍壓抑的小聲啜泣終於逐漸在他懷裏放肆成了一聲長哭。

他輕拍著李遇顫抖抽搐的肩背……

真的是瘦了好多好多。

他覺得他也許就是在這一刻決定的,不管之後他還會發現李遇有多少事瞞著自己,他都在這一刻提前原諒了。

可事情一碼歸一碼,原諒是原諒了,但那並不代表他可以繼續默認李遇把自己稀裏糊塗地蒙在鼓裏。

感受到懷裏那個呼吸從抽噎漸漸平息,他雙手握住李遇的雙肩,把人從自己懷裏摘了出來。

他看李遇擡起眼簾,用那雙剪了秋水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望向自己,又在心裏提醒自己一遍,不能心軟——

一定要逼著這個“小壞蛋”跟自己說實話才行。

“你都知道了,對不對?”雙手還搭在李遇的雙肩,他躬下腰背,傾身向前,平視著李遇的雙眼,“什麽時候的事兒?”

“什、什麽……什麽時候……”李遇纖長的羽睫一顫,慌亂地落下來,想要遮住他飄忽眼神裏的心虛,他不敢看白鷗,膽怯道:“我、我什麽都不知道……”

“江南出事兒了,你什麽時候知道的?”白鷗輕輕晃了晃李遇的雙肩,“不許躲,你和小姚的話,我都聽見了。”

李遇心虛地偷瞄了白鷗一眼,然後大眼睛迅速地在寢殿內掃了一圈。

他想搬小姚出來當救兵,替他圓謊,只是玲瓏剔透如小姚,早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悄悄地退出殿外,不見了蹤影。

焦急地找了一圈無果,他只好懨懨地垂下腦袋,嘟著小嘴死犟著不肯說話。

他的確早就察覺到了江南異象,比臨安府尹的折子要早很多。

早在陳琸回朝之前,就曾修書與他匯報過,今年江南的降雨極少;在那時,他就曾經大量翻閱關於江南降雨農耕方面的古籍記錄,隱隱覺出有旱災的征兆。

那時的他還沒有想過要瞞著白鷗。

陳琸的書信他每一封都有給白鷗看過,只是白鷗自己憊懶,他看不慣陳琸書信裏那股文縐縐又啰嗦的酸腐味兒,每次都讓李遇給他講重點。

而當時李遇的猜測還沒有在那些古籍記錄中得到明確求證,他便索性暫時隱去了自己懷疑的部分。

緊接著不久,白鷗就出事了,在延年殿前。

從那時起,李遇就不能允許白鷗再與這件事有半分聯系,因為痛恨自己的自私與無能牽連了白鷗,所以他連白鷗這個人都不敢見,自然也就把餘下的全都瞞住了。

他讓白鷗離宮的心思之所以那麽堅定,一方面的確是擔心太皇太後繼續為難白鷗。

可他畢竟已經替白鷗坐實了陳琸私生子、陳家唯一血脈的身份;陳琸剛剛立大功重返朝野,一時半刻間周哲翎也不會太囂張對白鷗下手。

其實當中的一層原因,便是他知道自己與白鷗努力了這麽久,仍是未能徹底扭轉江南的局面,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敗局已定的殤寧。

他是皇帝,無論他願不願意,從他出生開始,就早已命定,他有不可逃避和推卸的責任——

可是白鷗沒有。

白鷗不必為腐朽的殤寧陪葬。

他的白鷗哥哥向往自由,所以即使他註定這一生被束縛,他愛的人也該天高海闊。

不是以為江南的災情可以瞞得過白鷗的眼睛,只是他沒有想到白鷗會這麽快知道,更沒想過白鷗會為了這個回來。

然而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,自己的那點小心思,這麽快就被白鷗毫不留情地當面拆穿——

“臨安府尹說他上了折子,我不曉得你看見沒,但是在那之前,你就知道了,對不對?”

白鷗的眼神狡黠銳利,他伸手擡起李遇的下巴,霸道地讓對方的慌張完全暴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。

他就是要看到李遇的一切。

“你那麽著急趕我走,甚至不惜找了兩個‘戲子’到我跟前兒唱雙簧,生怕我不明白自己可以溜了,是嗎?”

李遇的慌張在白鷗的霸道面前無所遁形,這不是他熟悉的那個灑脫恣意的白鷗,但仍然是他很喜歡的白鷗哥哥。

他結巴道:“不、不知道……不知道……你、你在說什麽……”

“讓我再猜猜,你著急趕我走……所以,在我走之前,你就知道江南出事兒了?”白鷗掐著李遇精巧地小下巴,“不對,那會兒才開始春種,如果已經出事兒了,陳琸不會這麽快回來的;所以——”

“那個時候,你是猜的。我走了以後,你的猜測逐步得到證實,江南真的出事兒了,所以——”他捏著李遇的下巴輕輕左右晃了晃,像是小小的懲戒,“你沒來找我。”

“我……”李遇臉紅得不行,感覺心臟就快要從胸口裏跳出來了,連呼吸都變得急促;他有些氣急敗壞道:“朕為什麽要去找你!是你自己要走的!”

看著小皇帝紅著一張小臉,帶著點被拆穿了小秘密的“惱羞成怒”,急得換了稱呼給自己鼓氣的樣子——

白鷗都被氣笑了。

他松開李遇,後退兩步斜靠在身後的案臺邊,換回了往常吊兒郎當的樣子,抄手偏頭盯著李遇。

“是你要我走的。”他輕聲道。

“腿長在你身上!”李遇說著鼻梁一酸,眼前又是模糊一片,“你、你不走……我、我還能……硬趕你走嗎……”

說一千道一萬,當初讓白鷗走是真心的,現在委屈難過也是真心的。

道理都對,可就是舍不得。

看著小皇帝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的樣子,白鷗一臉無奈。

李遇勾著腦袋也不看他,他只好又上前兩步,伸手在李遇耳側打了個響指;見人被聲音吸引擡起頭,他就著打響指的姿勢,四指握拳,食指伸長點著小皇帝——

“收!”他盯著李遇道:“憋著。”

“我不!”李遇終於又一頭紮進白鷗懷裏,哭出了聲。

所有覆雜的情緒,委屈,成全,擔憂,不舍,都在這一刻被釋放。

那些孤獨,那些壓抑,那些恐懼,那些難以成眠的夜晚,那些不可言說的愛意,在這一刻都匯聚成了一句話——

“白鷗哥哥……你抱抱遇兒……”他抽泣道:“你抱抱我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有甜到嗎!大聲告訴我,這個相逢你們滿不滿意!!!(反正我滿意了orz...)

下一章開啟本書的第二卷 ,12點二更,希望大家繼續支持鴨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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